一脈龍江
是蠻荒之地,還是“天子南庫”
?是化外之民,還是詩書人家
?……徜徉在珠江三角洲星羅棋佈的古鎮、名鎮,這些問題總是不斷
地叩擊著你的心扉。
我是從內地重返到珠江三角洲的,在內地,似乎撿起一片碎瓦、
一截斷磚,就可以讀出很多的文化,是漢代,還是三國
?是大唐,還是兩宋,尤其是不少古鎮的名字,都可以從諸多的經典
著作中讀到,也包括《三國演義》之類的小說中。連簷上的“鐵馬”
,都可以聽到在春秋戰國時期的喧囂,遍拍欄杆,更可感受到志士仁
人的興歎;走在莽莽大山中的鵝卵石小道,一般伴隨有戰馬的蹄聲…
…那麼,在這個被視為“夷蠻”的南方,我們能聽到什麼,看到什麼
,感受到什麼呢
?
因為嶺南“四
大名園”,自然知道它們所在的古鎮,順德
大良、東莞
莞城,等等,由此,也知道今日之
芳村,是宋代的商業重鎮
大通,廣州的古八景中,就有“大通煙雨”一景,相傳大通寺中有一古井
,不時升騰起漫天雲霧,成為白鵝潭畔一道奇景,可惜,古寺已廢,
古井潛蹤,煙雨也就不再了。
當然,我還知道,道教名鎮西樵,少不了要多拜謁幾次,這該是
漢代開始的;被視為嶺南水鄉名鎮的杏壇,也有一條“碧
梧村”,得名自漢代。南越國名相呂嘉,最後就是逃亡到順德這塊地方的
,只是那時還不叫順德。在東莞的
茶山鎮,我們能見到古色古香、原汁原味的南社村古建築,不遠的石排鎮
,也同樣有這樣保存不錯的古村落。著名的客家文化之鄉
清溪鎮,被定名為中國
麒麟之鄉的樟木頭鎮……從遙遠的古代,歷經漢唐,來到明清、民國及今
天,我們是可以在珠江三角洲的古鎮、名鎮上,讀出一部中國的歷史
來——越王台與南越國、藥洲遺址與南漢王朝,
水南村袁崇煥故里與大明皇朝,虎門與林則徐銷煙,一直到
珠海唐家灣眾多的近代史上黃鐘大呂式的人物,
中山市翠亨村走出扭轉乾坤的歷史巨人。噢,無論是政治史、軍事史,還
是經濟史、科技史,以及文化乃至民俗史、建築史等等,珠江三角洲
一般是如此厚重,如此出類拔萃,在一部大中華史上,同樣如一串串
珍珠熠熠閃光,不可磨滅!
太多的古鎮、名鎮,讓你目不暇接。
而到了改革開放的今天,由於市場經濟那“看不見的手”,又一
大批名鎮脫穎而出。例如順德的“兩家一花”,家電有
容桂(原來的容奇、桂洲鎮)、傢俱有龍江、樂從,花卉則有陳村。中山
的古鎮(本名就叫古鎮,這裏不得不加以說明),則成了燈飾名鎮,
入夜,上十裏如永開不敗的焰火禮花。虎門的服裝城,還有無數的電
子城、飲料城、石材城、玩具城……正是攜2000年海上絲綢之路
上的歷史底氣,這些本就是歷史上因作為商業通衢而形成的名鎮,在
今天的改革開放中又重新容光煥發,再度成為中國經濟的明珠!
這裏有太多的傳奇,同樣,也有太多的文化——怎會是化外之地
呢
?
是日,在“新世紀農業園”揮毫,眾畫家、書法家們一一捧出他
們的力作,我也不惜獻醜,題上了一副楹聯:
一脈龍江多學子
千年文史自風流
這“新世紀農業園”位於順德
西部的龍江古鎮,龍江的得名比順德還早,所以自古便有“兩龍不認順”
一說,兩龍,講的是龍江與龍山兩鄉,現與里海一道,合稱為龍江鎮
。這新世紀農業園,是廣州那位傳奇式的“布衣市長”所興辦,這位
布衣市長退下來後,不曾經人大、政協過渡漸漸淡出,而是放棄了一
切名份,精心打理一個現代農業的試驗園,照舊當他的農民。人說,
官至廳級無所怕,還有政協和人大,不至於一退便惶惶不可終日。可
他無官一身輕,縱然他原來的職務已在廳級之上了。當然,說布衣市
長、農民什麼的,並不等於就沒文化,廣東的粵劇,正是在他一手扶
持、宣導下,由沉寂走向飛揚;而珠三角廣府民系尋根,又是在他的
率領下,走到了千年古道珠璣巷……文化的積澱,即便在一位“布衣
”、“農民”的身上,也如此厚重,光芒四射。難怪他總是這麼豪氣
幹雲,這麼豁達樂觀、笑口常開!
同行的詩人楊光治,見我出了此對,便說,不妨借上四個字,再
成一聯,旋即,吟道:
二陳垂範
一脈龍江
語畢,龍江人立即歡呼:好對!好對!
原來,在龍江,有“二陳”,作為歷史名人、民族英雄,讓所有
人引以為驕傲。
“二陳”,指陳邦彥、陳恭尹父子。陳邦彥,字會份,號岩野,
龍江人好稱岩野先生,他在順德縣城北郊錦岩山下設帳講學,著名文
史家屈大均就是他的門生之一。明末清初,民族危亡之際,起兵抗清
,與
南海陳子壯、東莞張家玉,被視為“嶺南三忠”。幾經鏖戰,終兵敗被俘
,堅貞不屈,慷慨就義,臨刑前高歌:
天造兮多艱,臣也江之滸。
書生漫談兵,時哉不我與。
我後兮何之
?我躬兮獨苦。
崖山多忠魂,後先照千古。
他的兒子陳恭尹,被稱之為“嶺南三大詩家”之一。父弟殉節後
,他繼續高舉義旗,直至兵敗潛入
西樵山中,從此終其一生不仕清,留下眾多足以傳世的詩文,後人在《嶺南
三家詩選》中稱他的詩“即豪邁雄奇,又蘊藉含蓄,鬱勃沉雄而不晦
澀生硬,堪稱舉重若輕,舒卷自如。”不妨一讀他的《崖門謁三忠詞
》:
山木蕭蕭風又吹,兩江波浪至今悲。
一聲望帝啼荒殿,十載愁人拜古詞。
海水有門分上下,
江山無地限華夷。
停舟我亦艱難曰,畏向蒼苔讀舊碑。
岳飛、文天祥、袁崇煥,一直到“二陳”,作為民族英雄,是永
遠彪炳於史冊之上的。有“二陳”,龍江足矣,更何況它還有那麼多
的歷史人物。大詩人、畫家、書法家、表演藝術家、企業家、發明家
數不勝數,僅自後樑以來,一個鎮,就有80多人榮登歷朝的進士,
明末的朱可貞還高中狀元。
而龍江今日的經濟騰飛,更與它的歷史底氣分不開。還在宋、明
年間,這裏便有“一船蠶絲去,一船白銀回”的盛況,到了清代,鼎
盛一時的“十三行”中,更少不了龍江人的商行,如今遺留下的瓷器
上還有“披雲堂”、“毅蘭堂”的字樣,去年在
沙面舉辦的“十三行歷史展覽”,有關方面還專門來龍江借去了展品。龍
江薜氏,更出了著名的工商業家薜廣森以及他的兒子,號稱“機器天
王”的薜則民,在粵劇五大流派中“薜派”更名重一時,有著名的表
演大師薜覺先……
龍江,北邊的鎮界是北江的一部分順德河,南邊,則是
西江了,西江經過這裏入新會,從厓門入海。在甘竹灘,你可以看到四縣
的邊境,鶴山、高明、新會、南海。甘竹灘,是遐邇聞名的嶺南水鄉
,不僅以灘聞名,而且以此處的漁業揚名,其之古老,可追溯到幾千
年前。
順德是以賽龍舟出名的,殊不知,順德龍舟出處卻在龍江,俗稱
“扒龍船”。早在屈大均的《廣東新語》中,專門辟出一節,就是講
廣東龍船賽事的,其中共講了四處,一是龍江,二是東莞,三是
番禺,四是瓊州,但後三處,都寥廖幾筆,獨寫龍江,筆墨醋暢,洋洋數
百近千言,內中有“四月八日浴佛……是日江上陣龍舟,日出水龍,
潮田始作”,到五月初五,“鬥龍船,其水直不灣者為龍船場……鬥
得全勝還埠,則廣招親朋燕飲,其埠年必豐人樂,貿易以饒雲。”我
為此專門寫過文章,正是這種“鬥龍船”的精神,令龍江人無論是商
貿上,還是文化上,都要搏個“年豐人樂”,日神與酒神相得益彰。
走近龍江古鎮,我們可以歷數家珍,如甘竹灘、貞女橋、紫雲閣
、文塔、
漱玉泉、
七星井等古跡,也有眾多的
新建築,包括上10萬平方米的商業廣場、上十裏的家具名店……
走近龍江人,我們更感受到那種“賽龍奪錦”的意氣風發,還有
“二陳”的浩然正氣——剛剛過世的著名作家黃秋耘,也同樣有著錚
錚鐵骨,他是卓越的反法西斯戰士,東江縱隊在
香港淪陷之際的秘密大營救中,有著他匆匆的身影,在極“左”橫行的歲
月裏,他更以《鏽損了靈魂的悲劇》一文,抨擊知識份子中的市儈主
義、犬儒主義,更以《杜子美還家》“為民請命”、“為民代言”—
—在那樣一個非常時期,他的命運便可想而知了,可他寧可被貶被關
,卻從未低下高貴的頭顱,抗擊著整個二十世紀的風風雨雨。
我一直在想,作為龍江古鎮最寶貴的財富,包括二陳在內,當有
多少歷史人物生活在過這片土地上。二陳紀念公園已在籌建當中了,
那麼,當代如黃秋耘、薜覺先,不也應該有他們的紀念館及雕塑麼
?不久前,江蘇已為剛剛去世的女作家陸星兒立了塑像,而黃秋耘、
薜覺先不更值得立像以紀念麼
?
是的,古鎮有太多的人文瑰寶,值得我們去發掘、去珍惜。龍江
成為國家的重點鎮,不獨因為它經濟上的突出,也同樣因為它在文化
上曾有的輝煌。試想想,珠江三角洲上一個個古鎮、名鎮,都能這樣
彰顯出來,那誰還敢視這為“化外之地”呢
?
歷史的偏見當用歷史來糾正!
當珠江三角洲眾多名鎮都這般彰顯出來,我們當擁有一部怎樣的
歷史,去照亮今日的行程,從而再擁有一個怎樣的未來
?!
龍江,在“二陳垂範”之際,又當垂范於珠江三角洲什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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