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黄氏宗祠

        黄式三、黄以周父子系定海紫微人，是近代以来公认的重要学者、浙东学派的殿军人物，《清史稿》、《清儒学案》、《清代七百名人传》等皆有传。其学术成就以经学为主，兼治史学与诸子学，对礼学尤有系统的精深研究。关于他们的研究正在成为海内外热点。目前，我市黄式三、黄以周学术研究会的教授学者们，正在点校他们的著作，该研究项目现已列入一个国家课题、两个省级课题。
                                                            一
        在我的印象中“坚守”曾经是一个简单的字眼，似乎这只是军人的一种职责，常人的一种向往。于是，平时也总会轻易地信誓旦旦地宣称“坚守”。然而至今，却什么也没有坚守，反倒觉得坚守的无谓。面对着渊渊物流，滚滚红尘，还有什么能够坚守，还有什么需要坚守？看着洋溢街市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想想令人攀升的职务功名、待遇年薪，听听迷离心醉的爱言情歌、造星故事，似乎感到“坚守”已被踩踏成泥沙粉末，将有着清扫的危险。
        就是在这样一个悲观的时刻，我看到了你，看到你穿过历史的烟尘，飘然走来，虽然脚步是那么的迟缓，却坚实有力。那脚步踩踏在乡村小道上，田陌野山上，故居书房里。这是坚守的脚步，这是不渝的步声，就这样几十年的迈动，十几年的铿锵，终于，那步声从乡村传向神州大地，赤县苍穹，回荡在国学世界，经久弥亮。
        就是你这样的脚步飘然引我踏向你的故居，岛城定海西南的紫微墩头，引向你的“晚儆居”。
        “晚儆居”是你的书斋。式三是你的大名，薇香是你嘉字，1789年你就出生在这定海紫微庄墩头黄氏。
        紫微墩头实在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庄，山丘平缓，山野起伏，青草翠翠，一条小河横横穿越。跟千百万的山村没有太多的区别。然而这“紫微”名称却有着多重的意味。似乎影含着将有奇花绽放，似乎隐约着将会有星宿降临。那也许是一种神秘学说的浅释，或者说是人们的一种美好的心理期盼。而 “薇香”之字，似乎又有着奇妙的巧合，而你真的如这样的紫薇花芳香了这个平凡的山庄，你真的如一颗灿灿明星让山村闪耀光彩。在这个普通的紫微村口，我看着那野火烧不尽的离离青草依然那么葱茏，两三百年来还是没有枯萎的样子，是否就有着你坚守的精灵，我听着村头的那一条已经经过了人工改造的曲直有致的紫微河依然潺潺，涓涓流动，是否就在坚守着你两百多年前低吟的书声……
                                                            二
        薇香先生，如果说，道光二年之前，你在定海紫微的那一段时间只是一种坚守的准备和构想的话，那么从1882年不幸丧母开始，你就真正进入了一种坚守的境界。
        那一年的八月，34岁的你跟兄弟式颖又一次赴省试。然而那时舟山瘟疫横行，母亲裘氏不幸感染，无法医治，急疾暴死。你在省城赶赴难及，那一种病不能持药服侍，殁不能抚母尽哀，敛不能凭棺致悲，窆不能临穴送终的无边沉痛让你发誓“后不赴试”。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誓言，这是一个彻底与功名决绝的宣言，这是你能坚守乡村僻野，坚守国学修治，坚守馆课教研的先决条件。在以科举取人，钱权当道的封建社会，退出科举应试，决绝功名利禄，那是需要具备多么大的意志和毅力，那是需要经受多么大的艰难和清苦，那是需要体味多么深的孤寂和冷落，从物质到精神，都需要一个脱胎般的阵痛。而此前的十几年，你已经成就了治学之志与好学志向。
        你“自少爱读《韩昌黎集》，人或以文请，时集韩句以应之”；
        你“式三少时爱读《左传》……及长，搜求各书有能解左氏疑义者，得一义如得异宝”；
        你“十五岁作经解，昭然分黑白，时据其特见以屈座人”；
        ……直到你“年三十，发家所藏之《易》书尽览之，汉魏及唐宋元明不敢有所偏弃，惧其隘也。尽管那时你毕竟还有着功名的追求，而那一种坚守的意味已经渗入治学的生活。
        终于你浩然地宣昭，毅然地实践。你把功名的求索抛在一旁，以淡泊之情明示心志，你以宁静之态治学，你的目光志向方远。志向是你坚守的心底堡垒。当时人就评析说：“何撰著知不倦能如是？盖其所蕴者素矣。”所蕴者，就是志向，“素”者，就是你早已具有的、一向造就的之意啊，也就是说，你的志向是早就形成的。于是，凭着你向来确立的志向，你就这样坚守在偏僻的定海紫微墩头这样一个山庄里，坚守在小小的书房里，而你看到的却是一个硕大的世界，你洞亮的是一个宽广的天地，你把一个清正文人儒孝的理念、独立的人格、超越的操守、坚忍的性格体现得自然而淋漓。
                                                            三
        坚守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坚守必然备受清苦，必然多经孤独，必然感受寂寞，必然历经艰难的付出才能实现。
        薇香先生，自从你1882年立下誓言，你就坚守故里，不及功名，不思富贵，过的是一种清苦的生活。
        没有功名就没有俸禄，没有俸禄，对于文人学士来说生活的来源就必然短缺。你依靠着家中的16亩土地，在丰年可以马马虎虎解决家庭的温饱，可一旦有了点灾荒，生活就拮据了，用“清贫”来形容你当时的生活不为过。因为，你的三间书房，“卑小而巧”，“上雨傍风”，屋坯可见，却因为生活拮据，经济不足而无能修治，只得在屋顶盖一些茅草，在傍壁立一些草屏作为蔽障来遮风挡雨，这是一种何等样的生活，自然可见。面对这样的艰难，你没有退缩，没有畏惧，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无地自容。粗茶淡饭，在你的口中嚼出生活的甜味，粗布单衣，你会觉出其间的温暖。你就在这样的阵地中坚守着，晨读晚书，昼思夜念，对着那厚重的中国学术，作着别有洞天的研究。在你的眼里，这个学术的天地，是博大而丰富的，九霄之上，五洋之下，万里之外，千年之间，人间春色，世上秋风，尽收眼底，泉涌胸际；这个学术的天地，是生动而哲思的，生的机巧，活的风趣，行的礼节，品的德性，思的奇妙，悟的精彩，张扬着“人”修炼的无限生机，郁郁元气。遨游在这样的世界，你感到的是快乐与美好。然而，人毕竟还是人，生活艰辛，肉体苦难，身受情感是无法逃避的。这是需要一种多么坚忍的信念来接受生活的挑战的。而你，从容镇定，处之自若，用你所特有的淡淡的笑容面对着清苦的生活，发出琅琅的书声，为寂静的紫微庄营造着春雷的先机。
        虽然说，在你的心目中，学术的天地是那么美好。然而要真正去洞识它，揣摩它，描绘它，却又不是轻而易举的。这是一种时间的折磨，这是一种岁月的煎熬。一天两天，是容易度过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乃至一生，这是漫漫的时日，这是长长的光阴，那一只沙漏点点滴滴的声音，会蔓延到何等的距离，累积起多少的漏声。那点点滴滴，怎一个“孤”字了得，怎一个“独”字品得，怎一份寂寞耐得。家里还没有汗牛充栋的卷籍，但也是书架满摆，案桌叠积。于是，你在卑小的书房里，手把着一卷卷泛黄的书卷，一字字地读来，一字字地释述，你细细品读，耐心研读，取各家之精华，面对着黑黑的汉字，你眼中演生出丰富的人情礼仪。你说：“天假我一日，即读一日之书，而求其是。”只要生命存在一天，就咬书一天研究一天。生命不息，读书不止，钻研不息。于是，你夜晚对着孤灯那一点发黄的光亮，品读之间，便行文记载所学所得所思。寒风从那遮挡的草屏缝中不时侵入，你用中国特有的毛笔描着一个个文字录下你品出的见解，独立的思想。侵入的寒气包围着你握笔的手，然而你没有停止。中国的文字特别富有意蕴，却也特别的多了笔画，不如外国的字母可以快速而流利地连接，而柔软的毛笔比不得钢笔水笔等一些硬笔那样轻便快捷。只有在磨墨的时候你才放下笔来。就这样一个个记录着，一行行书写着，那载在文章的不再是简单的汉字，而是你的心血，你的意志。你“不揣固陋，搜讨各书”；你“广收众说，间附己意”；你读遍经书，无门户之见，以求是为准绳，在学术界立起一面旗帜。
        就这样，在清苦中，在孤独中，在寂寞中，你坚守着，在你的坚守中，《论语后案》写成了，《尚书启蒙》出版了，《周季编略》成就了，22种学术或文学著作就在这坚守中创作出来，那一百万字啊，就在这样的情景中诞生。也许紫微庄的萤火虫最知道你的坚守所付出的辛劳，也许墩头山的小草最了解你坚守时的淡泊心境。而我却在你的身上深刻感到“坚守”是一种精神，也是一种能耐。坚守需要持之以恒，需要坚持不懈，需要意志，需要毅力，需要矢志不渝的精神；同样坚守更需要的是把这种精神变为具体的行动，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不懈去做，去实践；一页页，一卷卷，一套套，不倦品读，去体会；一字字，一行行，一页页，一本本，不停去写，去积累。不为困境所动摇，不为严寒所改变，不为孤苦所浮躁。这种事业上的坚守，与坚守阵地一样的艰苦卓绝，一样需要付出，一样会有牺牲，有时更加不易，因为这种坚守不是几天的时间，而是几十年乃至一生啊。
        在“晚儆居”旁，我徘徊着。我感到自己的渺小与卑下，面对你真的是“高山仰止”啊。
                                                            四
        “晚儆居”是你后来为自己的书房起的名。你早先的书房或家塾叫做“求是室”，在48岁的时候，你把它改为“晚儆居”。这一改，也改出了你坚守中的创新，坚守中的前行。你没有抱残守缺，你不是自以为是，你总在寻找真理的路上矫正自己的失误，让自己更加接近“是”。你说：“由今思之，前之所谓求是者，是耶，抑非耶？今有自知其非者矣，有前之非而不尽知者，不能强也。然则今之所谓是者，安知其实是？今之所谓非者，安知其真非？”是非知辨，是在不断的探索中逐步明确，过去认为对的，现在也许就不对了，过去认为错的，今天探究出来也许对的。所以必须进一步探究，必须实事求是，必须不断矫正自己过去不正确的看法，向着真实接近。你号为“儆居”。这“儆”，乃是让人自己觉悟而不犯过错之意。“晚儆居”显然就体现了你的这种不断反思，不断进取，不断创新的思想理念。
        这是你坚守的特点，你没有固步自封，你没有拾人牙慧，你没有固执一念。也许因此，你感到自己的坚守没有一种陈旧感，而有一种新鲜感，也许这就是你坚守中的活力。
        我读着“晚儆居”三字。你在这里坚守，你又在这里不断营造着坚守的阵垒，坚守的工事，于是你的坚守就显得更加固若金汤，更加坚定不移，更加牢不可破，也更加成效卓著。就在这样的坚守中你让你的思想让你的学术让你的论著让你的名字走向全国，站到一代国学大师的前列。
        当我回到现实，当我面对时俗，当我混迹生活，我感到我们今天那一种坚守正在消淡。人人都急着想成名，个个都争着要得利，最好一夜成为明星，最好马上就是百万富翁，否则就消沉落寞，郁郁之中消磨生命。急功近利，浮躁浅薄，鼠目寸光，成为了时代的通病。难道今天不再需要坚守了吗？不。尽管今天科技发达，效率提高，但坚守依然是事业成功的一项必要前提。于是，我仰慕着你飘然的身影，礼敬着你卓著的成就，盘桓在你坚守的营垒，寻觅着你坚实的脚印，向往着对你的追随……